藍，是靜謐的色彩

    一位孤單的老婆婆，獨自一人住在這座名為「六木葉」的森林裡。

    這座森林自古以來早已存在，先民們依賴森林而活，與森林建立深深的羈絆。數百年過去，商業漸漸盛行，人們仍進入森林中撿拾乾柴以及果實，捕獵與打撈以獲得食物，許多草藥也出自山林，與人們生活密不可分。

    為了讓這座山的資源生生不息，當人打獵捕撈時，懂得放過幼崽；採集食物時，適可而止地摘取，好讓其他森林裡的小動物們不至挨餓；不隨便砍伐樹，他們相信，這裡的一草一木，任何生命，都擁有靈。

     多虧了這信仰，人與森林，維持著平衡。

    這座森林渡過長久歲月，養育許多的人與動物們。

    它對過去的當地人是如此重要，自然對它產生綺麗幻想，包括山精鬼魅、妖狐甚至是精靈等等的故事……但其中最引人入勝的，還是「森之妖姬」的傳說。

    傳說中，這座名為六木葉的森林經年累月孕育出擁有神奇力量的妖姬。

     她擁有能讓草木植物快速生長、茁壯，甚至讓死去的植物復活的神奇力量，並能與森林的一切生靈溝通，與森林共存共榮，不老不病的她，力量來自於森林之母給她的愛，如果森林消失了，她也將失去生命。

     以前曾口耳相傳的故事，被人們逐漸淡忘了……

     只剩下少數的人仍記得幼年時聽過的這個故事。

    孤獨的老婆婆失去老伴，無子無依的她生性孤僻，不喜歡在喧鬧的城鎮裡居住，偏愛這座總是生機盎然的美麗森林，從年輕時就與丈夫搬到這座森林隱居，遠離塵囂。

    她的家就建在自然形成的山壁岩縫下，是與丈夫共築的愛巢。

    這裡冬暖夏涼而且舒適，家具與日用品幾乎都是自己親手製做，屋裡頭常常掛滿從森林裡摘取的蔬果或是藥草，老婆婆細心地分門別類收藏，雜而不亂，空氣中時時瀰漫著淡淡藥草香氣。

    轉眼已經過了三十年，這段時間所取所用，皆來自於身旁的青山綠水，孤獨的老婆婆雖然身上沒有一點值錢的東西，但從來不覺得匱乏，她過得很平淡，也很知足。

    一個人的生活，偶爾還是覺得孤單。

   這天，森林霧濛濛地下了整天的細雨。

   她獨自一人坐在小屋的石簷下，凝望著森林的遠端。

   就在這間小屋的右方，有一棵巍巍聳立的大樹，繁密的綠色枝葉裡住著許多活潑的小動物。在今年春天，有一對不知名的藍色鳥兒在這裡築巢，不知不覺，蛋已經孵出雛鳥，一家人吱吱喳喳好不熱鬧。

    這快樂的家庭，使老婆婆想起了過去，覺得有些懷念，夾雜著淡淡的哀傷，自言自語地說：「以前年輕的時候對孤獨沒有特別的感覺，但是現在，真希望有個可愛的孩子在身邊吶……」

    說完，悠悠地嘆口氣。

    此時，遠處的烏雲裂開一道縫隙，從中灑下陽光璀璨的金絲，映在森林部分翠綠的枝葉上，整片被雨水洗刷的翠綠彷彿閃閃發光的綠寶石，那美得不可思議的畫面使老婆婆看得入神。

    這景象並不稀奇，但奇怪的是，沐浴在陽光的部分森林，居然泛出神奇的綠色光暈，那柔和而溫暖的光漸漸蔓延過整片森林，樹木們搖曳著，染上這神奇的光暈，沙沙濤響。

老婆婆被這神奇的力量給深深吸引視線，忘了現在還飄著毛毛細雨，她踉蹌地往前追去，踏過潮濕的土地，穿過這片綠光森林，往降下陽光金絲的那處前進。

    當來到那神奇的地方，老婆婆看見一位大概十來歲的女孩倒臥在一棵大舉樹旁邊，一頭如雨後的綠葉般翠綠的長髮好美麗，皮膚雪白，身形纖細而嬌小，身上光溜溜的，只有幾片大樹落下的綠葉遮掩。

    老婆婆察覺森林的異相又消失了，森林又恢復平常的幽靜。

    天空仍然飄著濛濛細雨。

    女孩身上沒有衣物，擔心她著涼，她解下自己心愛的披肩將女孩包緊。

    此時，女孩醒來了。

    她緩緩張開緋紅色的眼睛，澄澈如水晶，濛濛地望著老婆婆。

    「呀……呀……」

    她張開嘴巴，似乎想說些什麼，但是她根本不會說話，只有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，而不是真正的語言。

    「真可憐……是因為不會說話而被遺棄的嗎？」老婆婆心疼地擦去她臉頰上的泥巴，「雖然我只是個孤單的老太婆，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妳，但如果妳沒地方去，不如就暫住在我家吧！」

    「呀……」

    女孩似乎聽懂了，對她露出開心的笑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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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這名女孩剛來到老婆婆的家時，老婆婆一直認為她是被某個村子遺棄的可憐女孩，但是隨著相處的時間增加，她發現這名女孩並非不會說話，而是「沒學過說話」，而且還相當聰穎，一教就會。

    更神奇的是，她發現，女孩居然能與森林裡的動物們做朋友，她的歌聲能讓小屋附近的花草樹木開出美麗的花朵，一聲呼喊，森林裡的鳥兒會以啼聲回應。

    能使花草茁壯、與萬物溝通，以及特別的眼瞳與髮色，令她想起兒時曾經聽過的故事人物。這位女孩是否就是傳說中由古老森林孕育的森林妖姬──六木葉？

    隨著時間過去，老婆婆越來越相信她就是森林的孩子，也許就是森林之母聽見自己的祈禱而賜予她的奇蹟。

    她將六木葉視如己出，為了不讓她覺得自己與他人不同而難過，沒告訴她這個傳說，卻把「六木葉」這個名字送給她。

    有了她的陪伴，老婆婆每天過得很幸福，兩人形影相隨，到哪兒都是一起，枯燥平凡的日子竟能如此踏實。

    雖然有時會發生不愉快的小吵架，但兩人很快就和好如初，感情越來越好，彷彿母女。

    六木葉也深深喜歡這位溫柔，有時候卻固執的善良老婆婆。

   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，老婆婆越來越衰老了。

    但六木葉就如傳說中所說，除了髮色會與季節更迭而改變之外，外貌果然沒有一點長大的樣子，還是保持著十三歲女孩的樣貌。

    一樣活潑好動，充滿好奇心與生命力，就像這座綠意盎然的森林一樣。

     知道自己的日子不長，這天，老婆婆在六木葉的陪伴下，坐在小屋石簷下，背靠著石牆，凝望著遠方的森林與藍天交織的景色。

    老婆婆想起與六木葉相遇的那天，不禁惆悵地嘆口氣。

    「六木葉啊……我的日子可能不多了，妳可要自己好好保重啊……」

    「日子不多？但是一年不是有三百六十五天，兩年就有……唔……」六木葉困惑地說著，伸出手腳來數數，但是發現根本不夠而苦惱著。

    對生命近乎永恆的六木葉來說，人類的壽命就像曇花一現，她是無法理解生命短暫的，要用別的方法告訴她才行。

    「還記得之前在那棵樹上築巢的鳥兒嗎？」老婆婆慈祥地說。

    「嗯嗯、當然記得呀！」六木葉點頭如搗蒜，綻放出純真可愛的笑容，「每年藍色的鳥兒都會來這裡築巢、鳥寶寶好可愛！去年的時候……」說著，表情突然哀傷起來，不再說了。

    「牠們身體變冷了、不再動了對吧？」

    「嗯……」

    「那是『死亡』。是所有生物都會經歷的最後一程。」老婆婆知道六木葉難過的心情，拍拍她的肩膀，柔和的嗓音帶些不捨的哀愁，「我有天，也會『死亡』，這是不可能改變的事實。」

    「不、我不要！──」六木葉難過地喊了聲，將雙手抱住膝蓋，身體縮成一個圓，「如果您走了、我該怎麼辦？我不能沒有您、嗚嗚……」說著，害怕地啜泣。

    老婆婆輕輕地將六木葉摟在懷中，用粗糙而滿是皺紋的手拍拍她的肩膀，安慰著她，心裡也很難過，因為她知道，自己是不可能永遠陪伴她的。

    甚至，可能不久就會永遠離開……縱使再不捨，也無法逃過生死之關。

   「六木葉啊……妳聽我說，這個世界上，有比永恆的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，妳必須去尋找，因為，妳的生命會很長很長，如果找不到那東西，妳就會迷失自己，覺得生命枯燥無趣。」

    六木葉從老婆婆懷中探頭，眼眸中仍閃爍些許的淚光，「……什麼才是重要的東西呢？」含糊地問。

    「這個嘛……其實每個人對它的定義都不一樣，可能是個理念、夢想，也有可能是人事物，範圍很廣，說不定會不止一個。它們會豐富妳的生命，使妳覺得活著快樂，寧可犧牲一切，也絕不能輕言捨棄。」老婆婆慈祥地笑著說，卻開始感到疲累，「對我而言，妳就是我『重要的人』……有妳，我感到很幸福，謝謝妳，六木葉……」覺得鼻酸，她忍著哽咽。

    「那我最重要的人一定也是您唷！」六木葉眨眨大眼睛，眼裡的憂鬱一掃而空，她攬著老婆婆的右手撒嬌著，「我們要永遠永遠在一起喔！」說著純真的謊言，六木葉眼眶裡卻滿是淚水。

    她垂下頭，能感受到萬物生命脈動的她，其實早就隱約感覺到老婆婆的生命一點一滴地消失，但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，一直欺騙自己是錯覺。

    但，似乎就連自己都快騙不過去了。

    老婆婆只覺得越來越疲倦，視線朦朧中，似乎看見過世的老爺爺就在前方對著她揮揮手，再見思念的人，她露出溫柔的微笑回應他。

    視線越來越朦朧。

    「六木葉……婆婆突然覺得好累……我要先睡一下了……」

    她以僅剩的力氣輕輕撫摸六木葉柔順的髮絲。

    手，無力地垂下。

    六木葉還瑟縮在她的懷裡，試圖對停止的心跳充耳不聞。對於這個世界、生命，一切都還懵懵懂懂的她，卻得面對人生最無奈的事情。

   她沒有哭出聲，因為老婆婆最怕人吵她睡覺了。

    「乖乖睡──小寶貝──窗外天已黑……」

    含著淚水，忍著哽咽，六木葉唱著老婆婆總是唱給她聽的搖籃曲，甜美中帶著悲傷的歌聲傳入森林之中，好久好久，不曾散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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