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車聲嘓囉嘓囉地轉著。

 

此時夜幕低垂,燦爛的星光點綴在夜幕上,在入夜的森林裡抬頭一望,能看見清楚的銀河垂掛在空中閃爍,靜謐的森林小路只能聽見馬車經過的聲響,幾隻藏匿在樹叢的小動物被驚擾而逃開。

 

而昏暗的馬車內,頂端只有一盞小小的燈晃動著,似乎已經相當老舊,燈光時明時暗,馬車內除了六木葉及愛德文之外,就是堆放整齊的貨物,較高級的寶物被小心地鎖在寶箱中,包括愛德文的紅寶石。

 

有寶物,當然也有看守的人。

 

那兩名抓他們的壯漢也在場,死盯著他們兩人。

 

之所以不將兩人毆打一頓或是用手銬繩子束縛他們,就是怕會留下傷痕,減損「貨物」的賣相,這可是會將價值大打折扣,所以指派兩個手下盯著他們,反正無論怎麼看,兩個小鬼都不是訓練有素又忠心耿耿的壯漢的對手。

 

尤其是六木葉,外貌長得不錯,出眾的氣質之外還有一顆尚未被染指的純潔心靈,特別是那頭奇異的綠色頭髮和眼睛,奇特的樣貌,鐵定能在市場上賣個好價錢。

 

六木葉瑟縮在牆角,不敢噤聲,第一次體認到什麼叫恐懼與無助的她,被關在這種暗不見天日的小空間裡,她懷念起森林吹來夾雜著泥土味道的微涼晚風。

 

而愛德文則是絕望地將頭埋入雙手臂,作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綁架兩次,而且這次紅寶石被奪走了,還拖個無辜的人下水,既愧疚又悲傷,已經喪失重新站起來的勇氣。

 

氣氛沉悶,除了輪子轉動聲之外,沒有人說話。

 

隨著馬車走得越遠,六木葉開始感到身體不適。

 

從來沒有生過病和受傷的她,對於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很陌生,覺得胸口悶悶的,彷彿吸入的氧氣被抽走一半那樣。

 

之所以會這樣,是因為六木葉本身就是六木葉森林的化身精靈,森林養育六木葉,提供她所需要的靈氣而活,雖然不老不病,但是只要森林損毀,或是距離太過遙遠,六木葉就難以獲得靈氣,而漸漸感到身體虛弱。

 

但她並不知情,只是默默地按著胸口,抬頭望向只剩下方框的陌生森林,無助的雙眼凝視著遠方愈加厚重的雲層。

 

瞥見愛德文綁著繃帶的右手臂紅色的血漬擴張,一定是因為傷口裂開之後又不經妥善處理,傷口開始惡化,隱約聞到怪味,似乎是傷口化膿了。

 

「愛德文、你還好嗎?」察覺愛德文的異狀,六木葉搖搖愛德文的肩膀,這麼一碰,才發覺他的身體微微發燙,「啊、你發燒了!」六木葉驚呼。

 

「唔……」

 

滿身冷汗的愛德文抬頭,背靠在行徑中的馬車廂內,路途上左搖右晃加上身體不舒服,他非常難受,胃裡一陣翻騰,想要嘔吐。

 

擔心不已的六木葉難過地蹙眉,現在能求救的也只有眼前這兩人。

 

「那、那個,壞人先生!請問你們有沒有包紮的東西和藥?他的傷口化膿而且又發燒了、一定要快點治療才行!」

 

六木葉懇求著兩名無動於衷的守衛,他們只像尊木像冷淡盯著自己,沒有絲毫行動的打算。

 

兩名守衛原本並不想要幫這個忙,但突然想起命令,不讓他們逃走之外,也不能讓他們受傷,如果那男孩體力不支死在半路,豈不是要負這個責任?

 

老闆娘是怎樣的性格,他們自己最清楚。

 

其中一名守衛在身旁的背包裡面翻找,把裡頭雜七雜八的東西拿出來之後,終於找到一綑繃帶還有似乎已經用很久、快要過期的藥膏,「……拿去吧。」拋給六木葉。

 

六木葉趕緊將它們撿拾起來,拍拍上頭的灰塵,說實在並不確定這樣老舊的紗布到底乾不乾淨,藥膏似乎也很久了,但現在別無選擇,六木葉便動手拆解愛德文手臂上染血的舊繃帶。

 

「……為什麼還要幫我?」

 

愛德文咬緊牙根,有氣無力地說。

 

因為自己不但欺騙她,還將她拖累,但六木葉居然還關心他、替他包紮傷口,自責不已的愛德文滿心愧疚,甚至恨不得自己現在立刻死去,好向六木葉賠罪。

 

六木葉眨眨眼,理所當然地說:「因為你受傷了呀!奶奶有說過,朋友一定要互相幫忙、絕對不可以拋下的!」

 

聽到這句話,明白原來六木葉不但沒有責怪自己,還把自己當成朋友看待,這卻令愛德文更加厭惡自己,怪自己為什麼如此自私,只想到自己而拖六木葉下水。

 

眼眶泛起後悔的眼淚。

 

也許就是因為自私自利,才會落得這種下場。

 

六木葉解開紗布,傷口果然惡化了,不但沒有癒合,還在殷紅色的乾血之間形成一片膿,將原本敷上去的止血草藥給浸濕了,完全發揮不了作用,刺鼻的味道令六木葉蹙眉。

 

「可能會有點痛,要忍耐一下喔。」

 

說完,小心翼翼地用舊的紗布較乾淨的地方擦去膿血,然後將整罐的藥膏敷上傷口,厚厚的一層,感到刺痛無比的愛德文咬緊牙根苦撐著,汗水從額頭如雨般滾落,風從窗口一吹來,他不禁打個冷顫。

 

當包紮結束之後,六木葉便將守衛給的紗布尾巴綁個結,大功告成。

 

只要完成一件小事就會感到成就感十足,六木葉鬆口氣地微笑。

 

「……對不起。」

 

愛德文覺得相當愧疚,躊躇了許久,終於開口說。

 

「?」六木葉困惑地望著他。

 

愛德文垂頭,知道該對六木葉誠實,但是好段時間謊說慣了,突然要吐露出內心真實的感受,真是難以出口,他躊躇好一會兒,捏緊手指,「其實……那顆紅寶石是我偷來的,對不起,騙了妳還害妳遇到這種事……」

 

「為什麼要偷紅寶石?」

 

「因為,我需要一筆錢回家。」

 

兩人沉默一會兒。

 

沒聽見六木葉的回應,愛德文心裡頭忐忑不安。

 

「但愛德文現在不是都告訴我了嗎?」

 

聽六木葉這樣說,心仍抱有愧疚的愛德文緩慢抬頭望向她,卻見她臉上綻放著善良純潔的笑臉,宛如黑夜之中皎潔的月光,深深地觸動愛德文的心。

 

「雖然奶奶說過,說謊不好,但是說了謊之後又坦白,這到底算不算說謊呢?」六木葉自顧自地思索著,歪著頭,想了老半天想不出個結論,乾脆將這惱人的問題給拋開,「愛德文是我的朋友,所以我相信你!不過,我不喜歡說謊的愛德文,以後不可以這樣囉!」

 

她伸出彎起的小指,笑著望向愛德文。

 

「……嗯!」

 

滿心感激的愛德文也伸出小指與六木葉相勾,締下約定。

 

兩人相視而笑。

 

「對了,愛德文說回家……你不是住在剛才那個城鎮裡嗎?」六木葉突然想到這件事,困惑地眨眨眼問。

 

愛德文搖搖頭,「不,我以前是住在別的地方……比『普敦』還要小得多……」想起家鄉的事情,心裡一陣黯淡。

 

「那怎麼會到這裡來?和家人一起?」

 

愛德文搖頭否認,並且將過去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六木葉。

 

聽到曾經發生在愛德文身上的厄運,六木葉難過地垂下頭,雖然愛德文的雙親應該還健在,但好好的家庭突然被拆散,愛德文又流落街頭挨餓,對於他與家人來說,一定倍受煎熬。

 

六木葉想起過世的奶奶,不禁眼眶泛熱淚。

 

「也許是報應吧……因為欺騙了妳,所以我沒辦法如願回家,竟然又被綁架……」愛德文臉色蒼白地黯淡笑著,已經自我放棄的眼中看不見任何希望的影子,「這次大概就不像之前那樣幸運了……」

 

「愛德文……」

 

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沮喪的愛德文,六木葉難過地望著他的側臉。

 

「不然我們求那兩個壞人放我們出去嘛!」六木葉突然想到什麼似地點頭,振奮地說:「只要他們放我們出去,我們就不用被賣掉了呀!對吧?」

 

愛德文實在不知該如何接下句話,雖然早就已經見識到她的過份天真,但是這次還真是令人哭笑不得。

 

此時,馬車經過亂石突起的斜坡而激烈地震盪不已,車廂內的貨物嘩啦啦地撒了一片,亂七八糟的,六木葉和愛德文兩人瑟縮在角落,體型相對嬌小的他們沒有被貨物砸傷。

 

當狀況較穩定後,兩人怯怯張眼。

 

卻見前方的貨物亂成一團,一些漂亮的陶製器皿被摔個粉碎,而頭頂上的小燈經過一陣混亂之後,似乎更加不穩定了。

 

兩名保鑣也沒事,抱著頭,苦惱該如何向主人交代損失的貨物。

 

「怎麼了?」六木葉問。

 

「不知道……」

 

本來就已經相當不舒服的愛德文摀著嘴回答,就是怕把胃裡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吐出來,身體相當虛弱的他,只能祈禱不要再經過剛才那樣顛簸的路程。

 

突然,拉車的馬仰天一叫,嘎然止步。

 

明明還在森林裡面,距離要去的目的地還有一天路程之遠,但馬車卻突然止步,這奇怪的現象使兩名保鑣交換個警械的視線,因為鐵定發生什麼事了。

 

一陣清脆的鈴響劃破寧靜。

 

「你留在這看著,我去看看!」

 

其中一名保鑣說完,便拉開簾布離開。

 

雖然只剩下一名看守的人,愛德文想過要趁這個機會逃走,但是眼前這名壯漢在自己身體狀況最好的時候都打不贏,更何況現在自己發著燒、全身無力,想逃只會自討苦吃,只好按耐下來。

 

望著高高的方窗,發現不知何時已經是一片烏雲壟罩。

 

星月被吞噬其中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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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鬱兔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